日上三竿，左思才勉強睜了睜眼。下了床，一邊往外走，一邊想著昨晚到底是不是夢。

隔著房門，她就聞到了煮飯的飄香，茅塞頓開，胃口一片大好，中氣十足的叫了幾聲。

左思忙拉開門。

“哢。”廚房裏的人像是察覺到動靜，停下手裏的動作，走出來看看她滿臉邋遢，披頭散發的樣子，無奈的搖了搖頭。

左思蒙了。昨晚真的不是夢？這個可怕的想法忽然冒了出來。左思忙地打了個機靈，伸手捏捏自己。嘴裏嘟囔。

“這該不會是還在做夢吧？”

可是不對啊，明明很疼......她呲牙咧嘴的想。

楊行舟卻像沒聽到似的。“去洗漱，然後吃飯。”

“哦。”左思點點頭，聽話的去洗漱。

可是要是不是夢的話？她昨晚都幹了些什麽傷天害理，摧殘祖國花草的大逆不道的事情了？

“啊！”左思不可置信地捂住臉。她居然親了他？確切的說是咬了他？她還做了什麽？她還說了那麽多臉紅心跳，令人發指的肉麻話。

“天啊，我都說了些什麽？”

就在此時，浴室的門被敲響。楊行舟站在門外好心提醒道。“也沒什麽，你不過是說了，你愛我，離不開我，沒了我不能活。”

“......”她真的這麽說了？她感覺自己周身的寒毛都戰栗起來了，她鼠頭鼠腦的縮了縮脖子。拼命似地搖了搖頭。

冷靜，冷靜，她不會說的，他不可能會撬開她的牙關。這麽多年她已經做的很好了，既然以前能做的很好，現在自然.......自然不在話下。

“對了，你書房的那些日記本......”

左思一聽，急得顧不上其他了，大力打開浴室的門，掂著腳費力地揪著他衣服領口。紅著眼發問。“你看了？！”所以他都知道了？他什麽都知道了，卻還是能站在這裏若無其事地跟她說笑？

後者索性彎下身子，好讓她拽的更順手些。看她一臉倔強，生了逗逗她的心。“是什麽見不得人的內容嗎？”

“回答我！”左思氣極。那裏面的內容，她當然從來沒想過要給他看。

楊行舟看著她一臉緊張的樣子，不忍再逗下去。手掌握住她抓在自己衣領上的小手，另一只手攬過她的腰身。“小左，對不起。”他應該要好好告訴她，他愛她。

對不起什麽？難道他還要雲淡風輕的告訴她，對不起，我不愛你？他到底在對不起什麽，他做錯什麽了要同她道歉？她愛他，就這麽讓他有負擔，要急忙用一句對不起來擺脫她？他就這麽怕自己借著愛他，霸著他不肯放手？

左思無力地垂下手，有一種被看穿的難堪。

“你有什麽好對不起的？你從來就沒有錯，你向來只做自己喜歡的事情，只顧著自己喜歡的人，你有什麽錯？你不過就是不喜歡我罷了，這又算得上什麽錯？”倘若這都算的上錯，那她的所作所為，豈不是要成了千古罪人？

他忙安撫她的起伏不安的情緒。“不是，都不是。我錯在沒有早一點告訴你，左思，我愛你。”

懷中的人突然安靜了，也不知是被嚇的，還是被嚇的......

“我沒聽錯吧？”

楊行舟埋在她胸口處，重重的點了點頭。左思隔著衣物，都能感到到他的胡碴膈的她生疼。

“我......我還要洗漱。”她沒頭腦的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來。

楊行舟聞言，站直了身體，放開她。“好了出來吃飯。”

她忙退回洗手間。心下卻撲通撲通跳個不停。

仿佛是確認一件極其重大的事件，她反覆思索過後，再度拉開了門。她用了很大的力氣，像是去迎接未來的全部重量，走出這扇門，過去的十一年一如煙雲般散盡，那裏有成千上萬個楊行舟，笑著鬧著，鎖眉著，她愛著的那個甚至有些刻薄的眉眼，並沈溺其中，勢要做個溺死鬼。她吃力的想著。

而此時在她面前的，忙進忙出的那個男人，是她經過時間漫長的洗禮後，依舊不肯忘記的人。她現在要橫跨這個十一年，從左岸到彼岸，善始善終。

“行舟。”她眼眶有些微紅，出聲喚他。

楊行舟端著兩碗米飯，從廚房裏走出來，應了她一句。“吃飯了。”

《浮生六記》裏曾說，布衣飯菜，可樂終身。不必作遠游計矣。

她現在才算是懂得那句可樂終身。

她現在可樂終身。

“行舟。你是真的嗎？”

看她一臉的木訥，他放下碗筷，走到她身邊，將她扶到椅邊，又十分耐心的替她拉開，讓她坐下去。他拉起她的手。“我是。”

簡單的兩個字，卻不容半點兒懷疑。這就是她，所熟識的那個楊行舟。

“好，吃飯吧。”

“下午帶你去看你母親，和......你弟弟。”

左思一怔，隨即點了點頭。

……

到底還是來了。她已經缺席了母親的婚禮，這一次，她帶著上次的遺憾來了，不同的是，她沒有什麽時間用來難過，她的身旁有他。

“媽。”她叫了她一聲，中年婦女背對著她，聞言輕顫，回過頭來，早已布滿淚痕，滿眼都是愧疚。

“思思，比上回見你時胖了。這位是？”母親早已認不出楊行舟。

“伯母您好，我是楊行舟，小左的男朋友。”

“行舟？你是楊老師的孩子啊，小時候常和思思玩兒，一晃都長這麽大了。”

男朋友？左思禁不住瞪了他一眼，她什麽時候答應做他女朋友了？

沒看到當事人像是沒看到她怨念的眼神一樣，拉著她坐下來，看到桌上的水果，無一不是削過皮的，左思驚訝那個男人的細心，就是以前，爸爸都沒有這麽的......她突然有點理解，為什麽媽媽會選擇他了。

不過就是一個女人選擇幸福。只是她沒辦法看開，對逝去的人執念太重，才說什麽都不肯諒解。

察覺到她的失神，楊行舟緊了緊拉她的手。左母見女兒盯著果盤發呆，神色不禁有些慌張。

“這都是你......你叔叔削的，他那個人，就是心太細。”

“他人呢？”左思平靜的擡起頭。

“知道你們要來，他又說什麽都不讓我下廚，就說去買些熟肉回來。”

“......不了，我們不在這吃了。”左思起身。

“你......不去看看弟弟嗎？”左母猶豫著問詢。

她搖了搖頭，她沒有弟弟。理解歸理解，但不足以原諒。既然有的人選擇了幸福，那就總得有人要去承擔痛苦。她只要想到爸爸此時此刻就在某一處看著她，她就說什麽都無法和她“闔家歡樂”，她們早已沒有家了，而她也已經不要那個家了。

過去的一切就像走馬燈，在她腦海中不停地回放。左思定定神，她不恨她，已經是她所能做到的，最大的讓步。

“我先走了。”

“這麽快.....不再坐......”左母起身，猶豫著說著，看到左思臉色不太好，又停了停嘴，繼而轉向楊行舟。

“行舟.....好好照顧她，這孩子命苦......這孩子......沒有一個好媽媽。有時間，多帶她來走動走動。”

她印象中的女兒，淘氣，時常在外面撲地一身泥，讓她著急讓她氣，讓她操勞讓她負累。她印象中的女兒，不谙世事，卻也不是閨閣中好靜的女孩兒，她果敢，敢愛敢恨，她的女兒依賴她，會跟她撒嬌嬉戲，會在夏日午後的時光裏，在她們平分一顆大西瓜後，雙雙躺倒在沙發上，一癱就到傍晚，再在消化過後，“嘎嘣嘎嘣”地啃起冰棒。她印象中的女兒，在她炸蝦片時，毛手毛腳，手舞足蹈的侯在一旁，她的女兒喜形於色，是那樣帶給人歡快的孩子。是什麽讓她們生疏到這一步？左母看著女兒漸漸淡出視野，伸手抹了抹眼淚。

跟著左思走了一段路後，楊行舟拉了拉她有些冰涼的手，放回口袋。

左思吸吸鼻子，一時有些委屈。“我想去看我爸爸。”

“好，我帶你去，我們現在就去。”

走吧，走吧，步若流星。

坐火箭，不，駕著祥雲，乘著風。

此時，她只想風雨無阻。兒時的過往歷歷在目，每每她猶豫，心神不定時，就越發的對自己深痛惡絕。她要愛，她要坦蕩蕩，她不過只是要分明。

左母讓她心生猶豫，她不愛。她要絕對的心無旁騖。

所以她急切地奔赴可以使之更為堅固的場地。

那是她唯一認定的家。

沒曾想，遇見了程醫生。

“你怎麽？”左思的腦袋迅疾地運轉著，記憶的碎片一點一點被尋回。

程默的表情有些不自然。

“對了，你就是.....你就是對不對？”她有些語無倫次。

“.....嗯。”

所以上次，她才會在這裏“碰巧”遇上他，還上了他的車。

“那個時候，謝謝你。”她只記得眼淚模糊之際，有一道清冷的聲音，盤旋在她耳邊。

“你父親......是我第一個患者，那個時候，我剛被分配到醫院實習，也參與了他的救治工作。”

“你.......常會來？”不然她怎麽會碰上他。

言語間，楊行舟已然脫下來外套披到了她身上。

程默楞了楞神，才點點頭。

“謝謝你。”

其實沒什麽好謝的，程默還是點頭致意。

也許他今天不該來，就不會讓她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，又或許，他看不到他們走在一起，就怎麽也不肯生出放手的念頭。

程默心下了然。“左思，我辦公室還有些事情要處理，先走了。”

今天是周末，哪兒有什麽事情需要他處理。只要她出聲挽留，她拆穿他，他就留下，他留下來等她，多少年都可以。

“那好，再見。”

那就這樣吧。程默擡腳。

“程醫生。”楊行舟出聲。

程默頓步。

“改日我做東，到時候還請您賞臉。”

程默點點頭，沒說什麽就走了。

有這樣優秀的男人甘願做陪襯，他確實沒什麽立場再做逗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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